个军人如果不懂得执行命令,那么他大抵也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军人。虽然穿了一身的军人皮,却没有一颗军人心,到底也是空壳一个。我只有执行命令,执行上级的决议,这是我必须做出的选择。
为了给走的十个人一个公平,一种服气,我把这二十个人召集起来,给他们开会,阐述我自己的心声,请求他们原谅。然而,老兵就是老兵,他们有着良好的军人素质,他们懂得如何遵循部队的规则,本来是我要宽慰他们的,反被他们宽慰起来。
我让他们抓阄,抓到留的,就留下,抓到走的就走,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就让命运来决定。抓的过程中,我真的都不敢看他们的表情,但抓到留下的也没有十分的高兴,抓到走的也没有那么悲伤。我知道,他们学会了让自己平静,让自己沉着。
你也许会奇怪,我们中队就没有自己要求走的吗?确实没有,我也很奇怪,战士们没有要求退役的,没有要求调走的,他们都在努力,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他们执着着走自己的路,这就是梦想的力量,这就是军人追求荣誉的力量,为国家和人民甘于抛头颅洒热血的力量。
在离老兵要走还有一个周的时候,我所能做的事儿,就是放下所有的训练工作,交给其他排长,陪着这十名老兵。我们逛公园、逛商场,漫无目的的溜大街,坐在滨河路猥琐的看美女走过,到夜市吃烧烤,看电影,外面如果太冷,我们就在中队娱乐室看碟片,打台球,打扑克,这对我和他们来说,都是神仙日子。我们放纵的抽烟、喝酒,聊每个人自己,聊爱情,聊女人,吹着毫无意义的牛逼。
他们都经历过送老兵走的场景,而且是很多次,只有我第一次要送老兵退伍,面对留下来的滋味。他们也许习惯了这种被动的选择,习惯了流水兵的军营文化,所以他们高兴着、悲伤着、期盼着。
看得出来,他们心里正在慢慢的压抑着,表面的喧哗与高谈阔论,一时高兴下的满脸通红,都是在遮盖他们那脆弱的离殇。
11月1日,离开的日子到来。戴红花,拍集体合影,开欢送会,老兵们最后一次集体洗澡,最后一次抚摸爱枪,最后一次来到训练场漫步,最后一次来到队史馆,他们依依不舍着一切,他们的心灵正在承受着煎熬。
当要踏上火车的一霎那,老兵们紧紧地拥抱着我,拥抱着每一个送行的战友,我看着他们努力控制的表情上,豆大的泪花,慢慢地挤了出来,那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流泪,他们努力控制着让自己平静,但大脑的边缘区域不会让他们压抑自己的情绪,所以当他们拥抱着你的时候,你能感觉到他们的颤抖,那是极力遏制自己而引起的抖动。
终于,他们爆发了,从平静到控制,从控制到失控,他们大声的呼喊着你的名字,你的职位,紧紧的抱住你,就犹如害怕你抛弃他们一样,紧紧的攥住你的手,舍不得离开。
谁说男人不会哭,你见过男人集体失声痛哭的场景吗?你见过一个个刚毅的男人有如此柔弱的时刻吗?这里没有亲人的逝世,没有恋人的分手,没有挫折的悲痛,有的只是离去时的哭泣。
这种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呼喊,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他们只是肆意的挥洒,也许是控诉,也许是无奈,也许是憧憬,也许是舍不得,也许是失落,也许是逃脱后的幸福……
这样的哭泣,有了太多的内容,却简单得只有依依惜别四个字。友情、兄弟情、战友情,都在这一刻凝结,随着冬天寒冷的空气,我分明看到,他们眼里的泪花也冒着热气,滚烫地坠落在他们已经不再细致的脸上,那包含风霜却还透着幼稚的脸上……
第一次,和他们一起,哭泣,咆哮,嘶哑的吼叫着珍重;第一次,那么清晰的感受到时间的短暂,享受着最后的一分一秒;第一次,那么刻骨铭心的体会,体会男人的酸甜苦辣,体会男人的弱不禁风。
火车总是要开的,时间总是要向前的,他们总是要走的,我们就在这特殊的时间节点上,凝固着所有的过往。
他们走了,留下这空空的的站台,留下火车尾部消失在最后一个弯道时的影像,也留下了一颗空空的心。
冬训开始了,心里的伤感和思念,成为了插曲,在繁忙的训练日,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起来。只是在每个入睡的瞬间,我都会梦到老兵脸上落下的泪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