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曾继全,弄清了是怎么回事之后,再一次暴跳如雷。
“秦禝可恶!”他象一只红了眼的困兽,在帐中急速转了几个圈子,才停下脚步。
“传他们到我的中营来会议!”
要传来的人,是他手下的几位大将,李牧延、朱宣、刘源甲这一干人。其中除了朱宣是在沿海剿匪时提拔起来的将领,其他大多是曾继尧从起家时就跟随的嫡系,像李牧延,原来干脆就是曾继尧的亲兵。
“人家要来抢功劳了!”曾继全阴沉着脸,双目如火,瞪视这他手下的这班将领,“今天早上,龙武军水师已经开打,你们都知道了?”
“没那么便宜的事!”刘源甲第一个叫起来,“我们打了多少年,才打到伪隋大都城底下,单从去年四月在城外扎营,到现在就已经整整一年了,不管多苦多难,都是我们老军在承受,他秦禝想要抢走这份功劳,门都没有!”
“不错,江宁是我们老军大营包下的!”朱宣的宿醉还未醒透,也嚷嚷起来,“连鲍吝都不敢跟我们抢,他秦禝是个什么东西?我们打安庆的时候,他还只不过是个六品的校尉,现在倒要爬到我们头上来了?他敢来跟咱们抢功,我就敢跟他拼命!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话还没有说完,不防却被曾继全一口啐在脸上。朱宣惊愕地看着自己将军,不敢吱声了。
“你们说的那都是屁话!”暴怒的曾继全逼视着朱宣,“他是御前侍卫,你比得了吗?上柱国的勋爵,你比得了吗?他身上的斗牛服。你有吗?”
这下子,一班将领都不吭声了。曾继全的暴怒,事出有因——龙武军的人虽然没有进城,但功劳却已经飞出了城!
这样一来。到时候克复江宁的功劳,无论如何也要被秦禝分走大大的一份了。偏偏他的作为,又丝毫没有违反他对自己大哥的承诺!这一份窝囊,如何不令曾继全怒火中烧?
“跟龙武军的这笔账,以后再算!现在说别的都没有用,只有尽快把伪都打下来。才是正办。”曾继全稍稍冷静下来,将手一挥,“不然哪一天不小心,被龙武军把伪都打破了,那才是笑话。老军大营的这么多人,人人找一根索子,吊死算了!”
这样一来。大家都起了拼命的心。既然说要尽快打破江宁,那原来单靠围城的法子就不能用了,必须要强攻。几个人围着曾继全商量的半天,最后决定,还是以南面的城门为主攻点,把两件事办好:一是要尽快拿下伪都城外上那座营垒“固山城”,二是加快地道的挖掘,十道并进。
“能不能成功,这个月内就要见分晓!”曾继全环顾一圈,动情地说道。“大哥栽培了我们这么多年,在行辕翘首以望,我们不能对他不起!我们这几个,都是生死兄弟,眼前的这一场大富贵。也决不能拱手让人!传令各营,只要打破伪都,准许大掠三日,军法不禁!”
*
这这唤作固山城的营垒,紧贴江宁城的南门。因为这里是进攻伪都的最有利之处,所以历来这里总是守护最重的地方。
伪隋军也不例外,在这里筑有两座巨大的石垒,坚固异常,分别命名为“撼山城”和“固山城”。老军围城大半年之后,付出重大代价,终于拿下了撼山城,但剩下那一座固山城,却无论如何也攻它不破。
这一回,不破也不成了,老军下了死决心,由朱宣和刘源甲两部,一共一万三千人,日夜冲击,一遍又一遍,往复不息。守堡的伪隋大将何步敏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却也只能苦苦支撑。十几天打下来,老军固然死伤枕籍,但垒中隋匪也伤亡过半了。
曾继全瞧出了便宜,把后面的朱宣叫了过来。
“按你说的,做盾墙!”
“盾墙”是朱宣所发明的一道移动的篱笆,就地取材,以芦苇、竹枝、木条,一层一层密密编成,每一层之间,填入茅草和稀泥夯实,寻常的箭矢都不能穿透这盾墙。
这样的盾墙,一共做了十个,老军的敢死队,在盾墙后面,一点一点地向固山城推进。何步敏这下便再也没有办法,被老军的步卒抵近营垒,数百名敢死队更是,赤膊挥刀,蜂拥而上,终于攻入了这座坚守一年有余的大堡。
堡中的伪隋军,精疲力竭,虽然以刀、矛和赤手肉搏来抵抗,但终究敌不过老军特选的死士,全数被杀,固山城遂告陷落。
固山城一失,江宁之南便再无可以依托据守的屏障,主持大局的勇王,唯有倚靠厚重的城墙,来做最后的防御了。
秦禝收到这个消息,立刻传令团官以上的将领,到大营会议,听候调遣。于是,姜泉和吴银建,张旷和钟禹廷,在外围机动的刘沫、郑四水和韦絔,等一干龙武军的将领,都在当夜纷纷赶到秦禝驻节的大营,与梁熄、穆埕和一起,齐集于秦禝的中军大帐之内。
“伪都就快破了,”秦禝开门见山,“我曾经跟曾督帅说过,龙武军就是来拾遗补缺的,现在时候到了。从栖霞到方山一线,每个团官,都要替自己的各营各哨划定区域,把兵撒开,决不许有一个隋匪,从防区内走脱!”
“诺!”梁熄先承了军令,才又开口说道,“老军在内线围城,我们却是在外线堵截,就算有从城里逃跑的隋匪,恐怕也都落入老军手里了。”
“江宁十门,本朝封闭了其中两门,那也还有八个门。”秦禝神色如常,在地图上指划着说道,“更不要说城周百里,单靠几万老军,想做到水泄不通,那是不能够的,何况——”
何况一旦破城,以老军大营的惯例,第一件事就是要搜掠财宝。伪隋国的官员和将领,大多有聚敛的习惯,这城里,想来更是金银如海,财货如山,进了这样一个聚宝盆,谁肯后人?自然是手快有手慢无,哪里肯把精神放在搜捕残余的隋匪上面。再说这么大的江宁城都打破了,跑掉几个隋匪,又有什么了不起?
这番话,说得梁熄目瞪口呆,连连感叹。于是大家再无异言,各自起身,准备连夜回营去分派。
秦禝招呼道,“梁熄、张旷、禹廷、你们三个留一留,我还有话说。”
被留下来的,这是龙武军现下品级最高的三人,也是跟着秦禝从京城来的老底子,却被布置在离城最远的方山,三个人自己的心里,也一直有疑惑。现在一留下来,知道大帅有话要说了。
秦禝目光闪动,幽幽地说,“不管是什么人,如果从江宁逃脱出来,向北是长江,向东是龙武军,向西是鲍吝的老军,都无路可走,就算走得脱,也无人可以接应。”
三个人听了,更是惊疑不定——如果是寻常的隋匪,能逃得出来就是好的了,又谈得上什么接应不接应的?
“只有向南,那里还有隋匪柳悬的十几万人在等着。”秦禝压低了声音说道,“从江宁往南去,必过方山,这一条道,你们给我守好了!”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三个人,知道事关重大,一齐站起身来承令。
“我还是那句话——不管逃出来的是什么人,也不管有多少人,必须全数擒获,不许有一人走脱!”秦禝向后靠在椅背上,面色凝重,眼光从三个人的脸上逐一扫过,“你们三个,都是我从京里带出来的老弟兄,必不致误了我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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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山城一陷,心力交瘁的勇王便知道,天京已是必不可守,为今之计,只有劝伪隋帝让城别走。南下和柳悬汇合,这样尚且还有一丝余地。
然而伪隋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乡村小民了。而是开创隋国大业的帝皇,他不能允许自己的尊荣,在戎马倥偬中渐渐丧失殆尽。
“勇王,你何出此言啊?”已是老病侵寻的伪隋帝,无力地说道,“这都城,是我隋国的大业之基,中兴之本!区区数万贼军,能奈我何?”
“陛下,天京城外围城的老军,不惟有曾继全的老军大营二万多人,还有鲍吝等人的数万兵。从苏州赶来的秦禝,他的龙武军现在还只是作壁上观,一旦投入攻城,更加难以抵挡。”勇王把现下的局面,一一向伪隋帝剖析清楚。
伪隋帝的脸上,微微变色——老军围城,他在宫内可以只当看不见,反正有勇王在外面主持城守。但是如今那里想得到,官军人数日益增添。围城愈发严密。
“何惧之有!”伪隋帝干脆闭上眼睛,把头一摇。“守卫大都的责任,都在尔身,若畏惧时,去留任尔。”
“陛下!城内还有三万多一直跟随陛下的老兄弟,只要冲破樊篱,以陛下的英明,则一定可以重振声威。”勇王不能不再苦苦相劝,“吾岂畏清妖?只是亦不能一力回天!我替陛下着想。还是及早定计。不然一旦破城。再想走只怕就来不及了。”
这是实话,因为一旦破城,所有官军的目标自然都在伪隋帝的身上。到那时他想要脱身逃走,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伪隋帝闭目不语,半晌,说出一句话来。
“尔不扶助,自有人扶助。”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再没有可说的了,勇王只得行礼退出,横下心来,亲赴南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要在这里跟曾继全拼力一搏,算是尽“勇王”的称号之中,那个勇字。
不可为的原因,不完全在于战力的差别,现在就连士气,也与城外的老军,不可同日而语了。
勇王虽然是理论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实际上,伪隋天国的朝政,却掌握在伪隋帝的族弟手里,而勇王所信任的两个哥哥,更是百无一用,胡作非为。
在这样的情形下,想守住天京,无异天方夜谭,勇王的努力,也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他在南门一带的城墙调集了上万人,激励士气,一边与城外的老军对射,一边全力对付老军所挖的地道。
但是老军在曾继全的督促下,死活不肯退却,不顾伤亡,绝不给隋匪一丝喘息的机会,就这样又打了七日,隋匪这边渐渐有些支应不住了。
这就到了破城的时候了。已经两天没有入眠的曾继全,看到了破城的曙光,连忙集齐诸将,嘶声问道:“谁愿意做先锋?”
先登之人,赏赐最丰,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可是另有一条,第一支进城的部队,勇王是必定要在缺口处排列逆众,拼死反扑的,那么先登之人,有没有命来承接日后的那一份赏赐,大成疑问。
因此一时之间,这些百战悍将,俱都默默无语。曾继全也不说话,只是用凶狠的目光。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等看到朱宣,这个汉子忍不住了。
“娘的,平日里都是英雄。现在倒不说话了!”朱宣看看左右的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将军,我愿为先锋!”
“好!让你的兵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午时攻城!”曾继全大步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朱宣的肩膀,“我备着一件绛紫袍服给你!”
*
第二天上午,收到消息的秦禝,带了百余骑亲兵,连同梁熄、穆埕。策马来到距南门七里外的井坡上。要看这一场最后的决斗。
老军的进攻一直在没停下。秦禝知道,这是为了麻痹城中的伪隋军,所特意做的佯攻。然而遮掩不住的。是冲锋的态势。以千里镜遥遥望去,在距离城墙里许的地方,蹲踞于地的老军兵勇,一片又一片,密密麻麻的连绵不绝,彷如蚁阵,怕不有两三万人之多。
这样的情形,想必也瞒不过勇王的眼睛,无论如何也猜得出来老军是要大举攻城了。然而破城的火药是被置放在哪一段城墙的地道底下,却是再也猜不出来的事。只有在不安中静静等待。秦禝心想,这种情景,真是令人感叹。
午正一刻,炮进攻忽然沉静下来,老军的阵中,军官们开始大声吼叫,蹲踞着的兵士,霍然起身,长矛和大刀在日光下泛起一片一片的亮光。
跟着便听到一声闷响,南门东侧的一段城墙,微微一颤,继而向上轻轻一拱。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彷如大地迸裂,碎石喷发,在漫天的烟尘之中,足足有二十丈长的一整段城墙,仿佛被巨手一击,四分五裂,似乎过了好一会,才抛落在四周,激起的烟尘,如水中的涟漪一般,迅速向四围扩展开去。
从千里镜中看见这一幕的秦禝,有惊心动魄的感觉,他们驻足的山坡,脚下的地面也狠狠地震动了一下,战马也都不安地嘶鸣起来。他是知道夏朝是有火药的,也知道有一些夏军已经把火药运用在战场上,但是他的龙武军还没有计划这些东西,今天这样的局面,依旧给见过现代化战争的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老军的数万兵勇,同声大呼,如同一把扇面,以朱宣麾下的兵卒为先导,开始向城墙的倒口冲锋。第一拨冲入倒口的一个营,五百人,全数阵亡。第二波冲入的一千人,阵亡大半。直到第三拨朱宣亲率的两千人冲入,才算是在倒口周围站稳了脚跟。
于是后队源源续上,中路猛冲,左右两路绕后包抄,终于击溃了南门附近的一万多伪隋军。
“伪都破了。”秦禝放下千里镜,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随后挥挥手,招呼大家上马,“各归本营,做事情。”
回到驻地,梁熄督促着梁熄和张旷,执行秦禝那条“拾遗补缺,不准漏网”的军令去了,只剩下秦禝,一个人坐在大帐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天黑,匆匆用过了饭,一边心神不宁地听着营中的梆声,一边静静地坐等。这一坐,便至深夜,直到四更打过了好一会,才听见西南方渐渐有蹄声传来,不一时靠近营外,已是蹄声如雷,在静夜之中显得格外惊人。
来的是一哨骑兵,护送的是梁熄所派的一名队正。他由吴椋带着,大汗淋漓的走了进来。见到秦禝,单膝点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封包来。
“大帅,这是的梁将军文书,限我一个时辰之内送到!”
秦禝默不作声,一把接过来扯开,掏出一张信笺略略一扫,抬头便说:“吴椋,备马!”
亲兵营一直在等这一声命令,于是轰然上马,连同那一哨马队一起,由那名队正带路,簇拥着秦禝,向方山疾驰而去。
走到一半,又有张旷派出的骑兵在迎接,等到了第一团军营,梁熄和张旷,都已在营门外相候,脸上全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
“在哪?”秦禝简短地问。
“我带大帅去。”梁熄当先引路,一众人跟在身后,来到设在军营西侧的一处帐子。张旷将帘子一打,把秦禝让了进去。
帐中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单薄纤弱的中年人,白面无须,眉目清秀,四周是看守他的八名亲兵,见到秦禝进来,唰地一声立正,不约而同地行了一个军礼。
那名中年人见到秦禝的装束,眉毛扬了扬,脸上露出一丝惊异的神色,没有说话。秦禝亦没有开口,站在椅子前面,默默地打量了半晌。
“勇王,”他轻轻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我就是秦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