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辰醉宴（一）

    晴荷虽不是沈家子女，作为晚辈亦同沈氏三姊妹一起晨昏定省侍奉沈信遗孀崔氏。

    今儿晚饭倒比平日多添了两三道菜，油浸浸的，晴荷没怎么有胃口，胡吃几口就不再下箸。请安时，家常穿的月白海棠纹对襟长褂已换成藕荷色团花洒花短襟褙子，下着烟罗紫石榴裙，两弯柳叶眉，一双杏花眼，朱唇微闭，行动恬淡，敛袂曲身，一举一动不留丝毫差错。

    元翊弟兄三人分立在祖母崔氏旁。崔氏年约六旬，慈眉善目的看着家里姊妹一起拜叩，笑道：“今儿元翊回来了，我再无别事牵挂。看着她姊妹几个陪着我便开心知足喽。”说着一手把晴荷拉到近旁，搂着坐下，不知怎么喜爱似的。

    晴荷低头不语，只由着崔氏抚弄。其他姊妹也有捂嘴嗤笑的，也有拿眼瞅元翊的。

    “大哥这趟西行，可有什么新鲜事儿么？”问话的一身白衣，个头倒比元翊稍高，不是元竌是哪个？

    “今时不同往日，现下北边时局越发紧，先儿个马技杂耍的都撤走，边寨附近明显加强警戒，百姓过往都要仔细盘查，带回的那几箱物件儿盘查了好几遍才得过。”

    “京城里都说西边要打仗了，看来朝廷是真要对戎狄用兵。”

    “现在言战尚还早，榷场依旧开着，各色物资也都交易。”

    老祖母显是不大高兴听打仗的事儿，转过身训了元竌：“你大哥刚回来，别问东问西的烦扰他！”

    “大哥哥，幸而你还想着那个小银壶。上元节那日，冯家二小姐来我屋里一眼瞧见了，拿在手里把玩得放不下呢。我因仅这一只，不舍得送与她。这回好了，我可有拜贺之礼送她。”大小姐沈静姝圆脸微润，笑盈盈说道。

    沈、冯两家在官宦云集的京城，算是走动较近的，又有一门姻亲连着，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拜贺？”

    “你出门数月，不知道也罢。冯家要和礼部尚书谢家联姻。“元翊听后稍稍点头再不言语。

    “即回了家，外头的事儿就放下罢。”老祖母发了话，几个没怎么出过门的姊妹兄弟，本想听听那远闻趣事，也就此偃了兴致。大家伙儿围着老祖母说笑了一回，见老人家犯了困意，便都散了。

    晴荷也退了出来，她住的屋子离老祖母的屋子不算远，穿过一带山石亭子便到。

    此刻，日沉西山，暮色泛着金光，染透了天尽头的那一片云。闲来无事儿的晴荷，走走停停，捡颗石子向水中投去，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碰着几朵睡莲，波纹便渐渐散去。石桥下站累了，晴荷走到亭子里坐下。

    这会儿，一丝风儿也没有。晴荷一边扇着手中竹柄绢纱团扇，一边倚着栏杆仰头遥望。今儿个六月十五，圆盘似的明月升在半空。还记得父亲在时，每年这天都要带着晴荷去余杭安顺桥下的玲珑阁挑选一件金玉首饰，晚饭吩咐厨子给自己做碗寿面。晴荷手抚着颈上的金玉璎珞，那还是十六岁那年生辰，父亲刚从外省回来特意叫人来家订制的。

    望得眼酸，晴荷袖笼里抽出帕子拭了拭。再抬头，远远瞧见石桥那边一人，青灰罩褂，款步而来。晴荷见避不开，便索性仍旧坐在亭子里，只装看不见。

    元翊背手过来，“倩儿打发人到处寻你，你倒在这里发呆。”

    “她寻我做什么？我不过白住在这里，不惹人嫌就已万幸。”

    “晚饭怎么不见你动筷，没胃口？”

    “嗯，我怕暑，入了伏更吃不下油腻之物。”

    “老太太屋里的柳婆子是钱塘人，最会做你们那的冰雪藕圆子，甜甜糯糯，老太太夏天总离不了这个。我去说说给你每天也送一碗，可好？”

    暮色下，元翊依旧背手而立，晴荷看不出他脸上神色。只这几句，晴荷听了后眼又开始泛酸，幸有暮色笼着，大概他也看不出自己的表情。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在家时也是这样，不碍事，大概是脾胃弱罢。你怎么有空在这儿，才儿个看谢总管在廊外面等你，有事儿要回罢？”

    “不过亲友间礼尚往来的小事。自有老太太做主，我不过应承一下。这个给你。”元翊伸出手，手心里一小团黑影泛着银光。

    晴荷接过来，拿在手里，一挂细如针柄的银链下面坠着个錾花折枝花鸟贝形银盒。元翊示范着，不知摁了什么机关，银盒吧嗒一声一分为二，从中打开，里面竟嵌着两面光洁如水的镜子。

    “今儿六月十五，是你生辰。这个小玩意儿就算是我送你的寿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