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果真快活吗?”
许明珠俏脸一白,接着幽幽叹了口气,道:“妾身快不快活不重要,夫君是个有本事的人,二十多岁便封了县公,咱家已是长安城的高门权贵之家,夫君如此年轻,又居高位,正是李家开枝散叶之时,妾身虽与夫君成亲数年,可至今未出子嗣,长安城许多权贵女眷都传出闲话了,妾身知道夫君的情意未变,可妾身却实不知该如何自处……”
李素皱眉道:“咱家生不生孩子,什么时候生,与别人家何干?各过各的日子,为何要在意别人的闲话?”
许明珠眼圈一红,道:“过日子不是出家,咱们终究在红尘里,如何能不在意别人的闲话?”
李素叹道:“咱们的日子里只需要柴米油盐,不该活在别人的嘴里,若照别人嘴里的活法,日子该如何过?明珠,执念太深不是好事,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便逝,试着放开心怀,多看看路旁的风景,等到我们老去,坐在院子的井边一同追忆,我们某年某月曾经路过一座山,一条河,共同经历过一场雪,一场雨,或者某年某一天,路上被绊了一下,我笑了,你哭了……这些才是咱们人生里最宝贵的东西,其余的那些,根本不重要。”
一番话说得许明珠泫然,垂头沉默半晌,方才讷讷道:“夫君这些年走得太快,妾身越来越觉得……跟不上夫君了,我……很害怕。”
李素怔了怔,然后笑了。
说到底,因为自己骤晋县公太突然了,许明珠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然后产生了强烈的自卑,于是患得患失,还给他张罗媵妾。
握住她冰凉的手,李素牵着她沿着池塘边缓步而行。
“夫人,你啊,心中有魔,所以才会方寸大失,知道为什么心中有魔吗?”
许明珠睁大了眼睛,摇头。
李素笑容忽敛,哼了一声,道:“因为闲的!”
许明珠愕然:“…………”
没理会她的表情,李素走得很慢,但牵着她的手却一直未曾松开。
夫妻二人沉默缓行,四周无人,一片静谧。
李素在脑海里不停措辞,静寂许久,忽然缓缓道:“家里的进项不少了,白酒作坊,香水作坊,还有大棚绿菜等等,这些进项维持咱们一家的开销不成问题,但是,进项不能仅仅维持开销,咱们得给子孙后代留点家底,哪怕将来生两个败家子,留下的家底也得够他败一辈子……”
许明珠不解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李素为何突然跟她说起这个。
李素望着她笑了笑,道:“进项不少,但有些杂乱,难免有错漏疏忽之处,丈人这一年过得颇不顺利,前年做茶叶买卖被我连累,牵扯进了人命官司,咱家也该贴补一下他,所以啊,我打算把白酒作坊,香水作坊,大棚绿菜,还有茶叶等等全部交给他来统一打理,咱们也不亏待他,所有收益分他两成,每年不但能维持开销,还能颇有盈余,也算对得起丈人了……”
许明珠吃惊地睁大了眼,讷讷道:“夫君,妾身虽是许家女儿,但如今也是李家人,夫君……大可不必如此。”
李素笑道:“夫人莫误会,我这不是施舍丈人,而是请丈人帮忙,如今我骤晋县公,朝中盯着我的人越来越多,县公府参与商贾之事终究不大体面,难免被人所诟,交给丈人便顺理成章了,就算是请丈人给咱家打个掩护吧,尽管所有人清楚买卖是谁家的,但那层窗户纸还是得糊上,不能撕的。”
许明珠红唇嗫嚅几下,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沉默着点点头。
李素牵着她的手继续走,接着道:“未来也要做个规划,不能光存钱财,还要把钱财投资出去,等春播以后,家里要派几个部曲出门,岭南,陇右,关内各州府都去看看,有便宜的地不妨买一些,然后各地建一些庄子,朝廷如今的政策是鼓励开荒,咱们买地不算犯忌,但要选那种荒地良田,偏僻一点没关系,主要是多召庄户,劳动力才是最关键的,夫人知我平日懒散,家事都由你操持,这件事我便交给你办了,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但别问得太频繁,犯点错误没关系,不伤筋动骨就好……”
许明珠神情越来越惊愕,李素今日跟她聊的话题显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这些家事以往他很少提起,通常都是当甩手掌柜,家里守着那些作坊的进项,许明珠也没有太长远的投资目光,此刻李素骤然提到家中的未来规划,许明珠愣神片刻后,神情顿时严肃起来,方才那一脸的轻愁薄怨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此时的许明珠俨然已是李家主母的端正模样,以一种神圣使命般的认真心态,开始思考李家未来的产业战略。
李素看着她小脸严肃的样子,不由笑了,咳了两声后,接着道:“夫人知道去年前太子李承乾谋反事败,东宫太子久悬不立,上次魏王殿下来拜访,想招揽我投靠他,后来被我拒绝了,夫人知道我为何拒绝吗?”
许明珠的思绪被打断,见李素突然跟她说起这个话题,不由又吃了一惊,神情惶恐道:“妾身只是妇道人家,夫君何以拿国事问我?莫吓妾身了,夫君一直都是有主意的,国事您自己决定,不需要问妾身的……”
李素笑道:“左右都是夫妻闲聊,什么话说不得?随便说说嘛。”
许明珠犹豫了下,垂头不出声了。
李素接着道:“大唐未来的储君很重要,不但陛下要慎重遴选,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要三思而行,凡事站队太早,有利也有弊,站太早了,万一发现自己站错了地方,连掉头都难,日后避不开杀身之祸,站得太晚了,局势都明显了再选择站队,固然不会站错地方,但前面排队的人已将肉吃了,汤也喝了,连一点渣都没剩下,反而还会被帝王猜忌甚至怨恨,同样的,也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所以站队早或晚,什么时候站,站到哪一边,这都需要把握火候和时机,早一点,晚一点,左一点,右一点,最后的结果或许都大相径庭……”
李素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许明珠实在忍不住了,讷讷道:“夫君为何对妾身说这些?妾身……实在听不懂。”
李素笑道:“听不懂也姑且听之,就像你去庙里听和尚念经,你能听得懂吗?情当是听个热闹罢了。”
许明珠点点头,又不出声了。
李素今日似乎存心要让她一路莫名其妙到底,居然真的继续说起了朝堂之事。
“……所以,魏王上次招揽我,我拒绝了他,没别的原因,时机和火候未到,现在笑得最欢实的人或许是他,世人皆知他必然是未来的东宫储君,但所有人认定的事不一定便是真理,现在笑得多欢实都没用,关键要看谁笑到最后,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看的,以我看来,魏王殿下或许笑得太早了,而且笑得有些忘形了,夫人,你要记住,不管任何时候,最先笑得忘形的人,往往都是最后的失败者,这种人你若遇到了,一定要离他远一点,万一被雷劈到伤害了无辜的你就不划算了……”
许明珠噗嗤一笑,然后白了他一眼:“夫君这张嘴呀……”
李素笑了两声,忽然道:“夫人可知我为何要跟你说这些吗?”
许明珠摇头,抬眸疑惑地看着他。
李素直视她的眼睛,缓缓道:“因为我想让夫人知道我在做什么,在想什么,无论家事还是国事。……夫人说我走得太快了,跟不上我,我便走慢一点,等一等你,牵着你,扶着你,夫妻是一辈子的同路人,我怎忍心让你追得太辛苦?”
许明珠呆住,接着眼圈迅速泛红,最后忽然忘情地抱住了他,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