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滑缺斤短两,还往自己的袖子里偷偷倒酒,以为老夫眼瞎没看见,娃子啊,你和你爹不一样,从饮酒便能看出,你不是个实诚人。”
一席话惹得诸将大笑,连李道正都笑了。
李素满头黑线。
今日一定不是黄道吉日,不然不会有一群老杀才招呼都不打便跑上门来给自己添堵……
还是舅舅心疼外甥,李绩狠狠瞪了一眼程咬金,笑骂道:“子正莫理会他,老货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若不搭腔他便觉无趣,不再聒噪了。今日老夫等人登门,一则贺子正晋爵县公,至于长安城的那些流言蜚语,子正莫放在心上,呵呵,陛下赏功罚过何错之有?子正这些年为大唐立下的功劳世人皆知,几个文臣如跳梁小丑,由得他们蹦达,过不了多久便自会消停……”
牛进达捋须点头,沉声道:“懋功所言不错,我大唐封爵向来公正,子正力排众议,一人之力引进真腊稻种,从此我大唐的粮食亩产多了近三成,对天下穷苦百姓皆有活命之恩,此功可比开疆辟土大多了,全天下的百姓向子正磕头也是应当,更遑论以往子正造震天雷,死守西州,晋阳平乱等等诸多功劳,陛下封你为县公并不为过,只是朝中那些文臣都红了眼,嫉妒使然罢了,子正勿须理会,陛下自有圣心决断。”
李素急忙躬身行礼受教。
李绩接着笑道:“贺你晋爵县公是为其一,其二么,我等却是来谢你进谏之情……”
李素眨眼:“进谏之情?”
“不错。”李绩笑容一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前些日你向陛下进谏,请陛下立开国功臣画像,供于楼阁之上,为陛下追忆往昔征战岁月,凭吊逝去袍泽之用,此谏立心立德,善莫大焉,老夫代活着的和逝去的袍泽们多谢子正了。”
说完李绩忽然起身,肃然朝李素长揖一礼,程咬金牛进达等诸将也纷纷站起身行礼。
李素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搀扶,口中连道不敢。
程咬金道:“娃子莫推搪,这礼你受得起!遥想当年,我等追随陛下灭暴隋,平天下,南征北战,金戈铁马,多少曾经并肩作战的老弟兄一个个都死了,有的死于沙场,有的死于病痛,秦琼,张公瑾,老段……他们一生征战,好不容易鼎定了偌大的江山,最后却没享到福,每年陛下与我等武将旧臣饮宴时,陛下都会提起他们,然后泪流不止,娃子你向陛下进谏立功臣画像,以供万世瞻拜,我等老弟兄皆承情万分,也代那些逝去的老弟兄谢你了。”
李素苦笑道:“各位叔伯莫折煞小子了,立功臣画像确是小子进谏,但当时我只是试着说一说,小子是晚辈,只恨生得太迟,没能见到诸位长辈当年征战沙场的风采,那日见陛下独自垂泪幽思往昔,小子动了念头这才说起此事,真的只是顺手为之,不值诸位长辈一谢。”
程咬金大笑道:“好了,老夫等也只是道声谢而已,没见咱们都是空手登门吗?情分欠大了,送礼倒落了俗套,以后娃子若被人欺负,咱们这些老家伙说话还算有点分量,倒要帮你称称他的斤两……”
李素一凛,急忙躬身道谢。
他知道,程咬金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番话,显然用心良苦,以往李素与军方的关系向来不错,但是这个“不错”的范围比较狭窄,充其量便是程咬金,李绩,牛进达,侯君集这几位,然而今日程咬金放了这番话出去,算是代表整个大唐的军方承认并接纳了李素,日后李素的后台可就不止是这几位了,简单的说,李素将来不带一文钱周游天下,只要找到军营所在,基本能够白吃白喝白拿不说,还能挑三拣四。
当然,以后闯祸的话,能罩他的人更多了。
想到这里,李素不由受宠若惊,然后开始思量……
日后得闯出一个怎样级别的大祸,才对得起军方给自己提供的保护伞啊,祸闯小了都不好意思跟军方张嘴求包养求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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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惯例,客人登门,酒宴必不可少,尤其是客人属于不怎么讲道理那一类,更要小心招待,不给他们任何一个不爽便拆房子的借口。
李素当即吩咐府中设宴,很快便有热腾腾的酒菜端进前堂。
李家的菜和李素这个人一样名满长安,在这个做菜方式单调,只知道煮和烤的年代里,李家的蒸煎炒焖炸等各种花样繁多的烹饪方式得到了满朝上下的一致赞颂,就连李世民都不能免俗,以皇帝的身份强行派过几名御厨特意来李家拜师学艺。
当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端上来后,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老将们顿时红了眼,全然不顾身份和形象狼吞虎咽起来,李素和李道正目瞪口呆,严重怀疑这群杀才登门的目的,什么庆贺晋爵,什么道谢,全是借口全是套路,多半在家里饿了三天特意等这一顿……
李素默默叹息。
登门没带礼物,还蹭吃蹭喝吆五喝六,今日果然是个诸事不宜的坏日子,注定命犯吃货。
幽雅恬然的前堂秒变猪圈,只听得一阵猪吃泔水般的淅沥声,武将们吃喝的样子很震撼,端起盘子往嘴里一拨拉,整盘菜就这么入了肚,然后再神情从容地端起另一盘……
很快,端上来的菜肴便被众人一扫而空,看着众人意犹未尽咂摸嘴的模样,李素情知今日不能善了,擦了擦额头的汗,扭头吩咐下人照原样再给各人来一份。
诸将对李素知情识趣的表现很满意,纷纷露出了赞许的笑容,程咬金剔着牙,眉眼一瞥,哼哼道:“你家的酒菜还算不错,可惜分量太少,明知我等食量不小,这点塞牙缝的分量端上来,是想糊弄老夫么?”
李素苦着脸连道不敢。
贵客临门,来者皆是当世名将,每个人在史书上都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明明应该荣幸雀跃的,可是此刻心中莫名而生的一股被强梁盗匪打劫的心情是肿么回事……
中场休息等上菜的空档,众人在前堂闲聊开了,话题不算太高尚,除了吹嘘当年多么英勇,立下多大的功劳,如何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等等,然后画风突变,毫无铺垫转折地开始说起长安城某青楼的姑娘不错,胸啊屁股啊一通品评议论,然后彼此露出只可意会的嘿嘿淫笑,当然,这种伤风败俗的话题毫无疑问自然是程咬金这个老流氓先挑起来的。
欣慰的是,李素刚认的舅舅大人还算比较高尚,并未参与如此下流的话题,趁着他们议论的时候,李绩起身将李素召出前堂,舅甥二人沿着前堂外的回廊漫步而行,一直走到一个无人的偏僻角落,李绩这才转过身望着李素。
“晋爵之风波,你勿须太担心,眼下朝中尚有议论,但过不了多久终会平息的,晋爵旨意已下,陛下不可能收回成命,再说你的功劳摆在这里,瞎子都看得见,那些眼红的文臣们只是叫嚣几句,其实他们心中也没有底气,很快他们就会闭嘴了。”
李素心中一暖,笑道:“多谢舅父大人提点,小甥并不担心,说实话,陛下晋我之爵本非我情愿,若陛下真想收回,我还求之不得呢……”
李绩闻言皱了皱眉:“男儿大丈夫,生于世间当立身立德,成就盖世功名以耀千古青史,你年纪轻轻,缘何常怀沉暮之气?”
李素想了想,长揖一礼,道:“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对小甥来说,盖世功名不如家中娇妻素手奉上的一盏清茗。”
抬头与李绩的目光直视,李素笑道:“功名是冷的,清茗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