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们都错了,说这话我不怕犯忌,你父皇曾经在甘露殿内召我奏对,这些话我当面跟他说过,只可惜你父皇并未纳谏,他知道我说的话有道理,可他有他的苦衷,我能明白,大唐立国不过二十余年,内有诸多世家门阀牵制,外有番邦强国虎视眈眈,和亲是大唐皇帝唯一能够平衡内外,维持社稷稳定的法子……”
“成法不论善恶,只可因时而制宜,不可谋万世,和亲之制或许在目前而言,是不得不做出的妥协,但它不能成为大唐未来百年社稷的法度,因为它是不体面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昔年汉高祖刘邦贸然攻打匈奴,以致白登山之围,后来刘邦不得不屈服于匈奴,每年赠以钱财美女,甚至连宗室女都被赐以和亲,方得数十年和平,没有刘邦的忍气吞声,数代帝王暗中积蓄国力,焉得后来的汉武帝北击匈奴,横扫漠北,扬我华夏男儿神威?”
叹了口气,李素道:“如今咱们的大唐并不一样,大唐的和亲并非迫于兵锋,我相信高祖先皇帝和你父皇其实也不愿意和亲的,然而大唐兵锋正盛,而致邻国不安,送宗室女出嫁和亲是你父皇奉行的国策,其意重在安抚,令藩属邻国归心,这个国策已奉行了二十多年,可是,那些畏惧大唐的邻国果真安心了么?该仇视的继续仇视,该畏惧的继续畏惧,这些情绪不是靠送一两个女人出去便能解决的,送不送女人出去和亲,对国与国的关系而言并无任何作用,反倒是羞辱了我大唐男儿的颜面,葬送了大唐公主的幸福,所以,和亲之策,其弊大于利,可废矣。”
一番长言,语重心长,李治不由连连点头,神情信服。
“子正兄高论,治铭记在心,受教了。”李治说完又朝李素长揖一礼。
城门外,送亲的队伍仍在鱼贯而出,文成公主乘坐的马车已渐行渐远,模糊得只剩下一个轮廓了。
李素凝视半晌,忽然抬手遥指马车,叹道:“但愿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但愿她,是最后一个……”
李治也凝视着马车的背影,双手拳头攥紧,脸孔涨得通红,沉声道:“治若为帝,必废此成法,教我李唐宗室姐妹俱得欢颜,从此不再以清白高贵之躯伺虎狼!”
李素展颜赞许一笑:“甚善,如此,不枉我帮你一场。”
李治挠了挠头,神情疑惑道:“治才疏学浅,有一事不明,刚才你说的那个刚烈王朝,到底是哪一朝哪一代?治也曾粗读青史,可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是何朝代,还请子正兄赐教。”
李素正色道:“所以说,人还是要多读书,你读的书远远不够,应该三省吾身啊……我说的那个朝代离咱们大唐很远,远在天边,位于一个名叫‘东胜神州’的地方,以你目前的脑子,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情当我说了一个虚构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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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王府,募门客,召幕僚,结朝臣!”
长安东市一家酒肆里,李治挥舞着拳头口沫四溅叫嚣着。
李素冷眼看着他,小屁孩大概以为此刻的自己是那种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形象吧?其实丑爆了,让人忍不住想抽他。
叫嚣过后,李治意犹未尽地坐下,豪迈状将一杯比水还淡的葡萄酿一饮而尽,装作龇牙咧嘴酒精超标的样子,按惯例大喝了一声“好酒!”
李素眼皮跳了跳。
更想抽他了,怎么办?
做完这一套看似很男人的动作后,李治这才安分地跪坐在席上,认真地看着李素,道:“这是治欲争太子之位的主张,子正兄觉得如何?”
李素眉眼不抬,淡淡地嗯了一声。
李治急了:“‘嗯’是啥意思?”
李素摸了摸鼻子,慢条斯理道:“‘嗯’的意思是……在我评价你这个低级幼稚的主张之前,能不能让我抽你一巴掌?不多,就一巴掌,忍忍就过去了……”
“为啥?”李治愕然。
“因为你刚才的样子实在很欠抽,趁着你还没当上太子,我想先抽了再说,等你当上太子后,我便不好意思朝你下毒手了……”
李治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脸:“……真有那么欠抽?”
李素抬眼看着他,一脸严肃:“真有,刚才你若照照镜子,相信你也会狠狠抽自己的,不抽都对不起自己的麒麟臂……”
李治颓然泄气,叹道:“其实……我也算大人了,我都十五了。大人不都像我那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放浪形骸吗?”
“大人不是看你长得像不像,而是看你为人处世像不像,你刚才那模样我顶多给你一个‘东施效颦’的评语,这还算客气了,换了个嘴毒点的,大概会说‘人人得而诛之’,你看,多受打击……”
李治黑脸瞪着他:“客不客气你都说了……好吧,你告诉我,我欲争太子,刚才那几条可行否?”
李素嗤笑:“建王府,募门客,召幕僚,结朝臣?”
李治充满期待地点头。
李素哼了哼:“你先告诉我,这些东西是哪个混账教你的?”
李治眨眼:“魏王兄就是这么干的呀,这些年一直与太子争宠,谋划将他取而代之,太子被废以后,魏王兄马上整合朝堂势力,如今朝臣里面已有半数认为他是未来的大唐太子了,能有今日这般局面,全是这些年他王府里的幕僚帮他谋划出来的,我起而效之有什么不对吗?”
李素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道:“小屁孩子,毛都没长齐便学大人玩阴谋诡计了,你这年纪,这城府,一无才二无德,朝中没人脉,身边没谋士,你玩得过谁?所谓门客幕僚,大多都是投机的,他们只负责在你身边乱出主意,而你要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他们的主意到底正不正确,如果赢了,他们便有从龙之功,从此飞黄腾达,如果输了,你被你父皇厌恶甚至贬谪,他们拍拍屁股再找下一个傻子继续忽悠,现在我再问你,你刚才说的那些蠢话是认真的吗?”
李治被挤兑得满脸通红,期期艾艾半晌,方才结巴道:“不,不是……刚才治只是玩笑之语,子正兄莫当真。”
李素展颜笑道:“不是就最好了,否则我若知道自己一心辅佐的家伙居然是个蠢货,这辈子未免太累了,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有些东西不懂不会没关系,睁大眼睛保持沉默就好,多看,多听,少说话,一说话就掉档次,等到你真的懂了,你再开口说话,那时你说的每一句话,天下人都将驻足恭听,这才是一个男人真正应该具有的品质。”
李治急忙肃然行礼:“多谢子正兄,治再次受教。”
李素悠悠地道:“至于你说的什么建王府,召幕僚,结朝臣之类的蠢话,你趁早打消主意,任何一条都别去做,一旦做了,我敢拿自己的脑袋保证,你这辈子跟太子之位无缘了,不落个贬谪千里的下场算好了。”
李治愕然道:“魏王兄能做的事,我为何不能做?”
李素摇摇头,叹道:“你和魏王不一样,魏王好学,学识渊博,深得你父皇宠溺,又是未来大唐太子最合理合法的人选,你看,他有那么多优点,又有合适的身份和位置,而你……,你说说,你自己有什么优点?”
李治一副智障儿童状不停眨眼:“…………”
李素见他这副蠢样子,心头不由生出一股忐忑不安,这家伙该不会真是个蠢货吧?单从面相上看,真的很蠢啊,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