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流水帐,再华美也就只是工匠技艺,没有了前者,书写将只是一场「小楼自成一统、哪管春夏和秋冬」与现实无涉的空言。
这两种无可取舍的努力难吗?年既长,我以为后者要难多了,你得调度准备的得多多了,像修行一样一刻不松手那短时间内看来无明显路用甚至会妨碍与现实相处的价值、信念、知识。
非得取舍,二者有高下吗?求仁得仁罢了,若不想让自己的认真书写流於一场街头卖艺或只成就技艺美学,那后者的努力无疑是重要且有效的。我在我崇敬喜爱的作家身影里看到,是故我也努力於此,并乐於以此与新人同行们共勉。
小说新人奖决审意见、一场神秘的仪式─郭强生
文学奖的稿子送到手上,明知十几万的小字可能又要让自己眼酸颈僵,但是每一次拆封时,手上捧着那一迭决审入选作品,我一样不改兴奋与迫不及待的心情。
像是收到了一份礼物。
哪一篇作品,这次会让我在拥挤却又冰冷的地球上又有了「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会心欢喜?同时想到这批作品是从三、四百篇投稿中,经过初复审严格的讨论与淘汰而终於过关斩将到了这一关,哪能让我不心生等待礼物揭晓的好奇难耐?
比起诸多其它的文字阅读,「决审入围作品」总有强大的召唤力让我欣然走进这场化装舞会。(匿名的,好刺激……)
但不论是兴冲冲或是悠悠哉,都不是一个评审应该有的情绪。过度的期待会让人变得严苛而不免失望,太轻松又会让人变得迟钝而善心大发(是真实故事吗好可怜……这麽费心雕琢好渴望得奖唉也算有用心……)。
要等到整个身心状况优良的那一日,没有任何杂务,神清气爽,把沙发椅垫调整到最舒适的角度,把灯光开到足够的强度,取下眼镜(这就叫老花),裸眼赤心地,进入审稿状态……
翻过最后一篇作品的最后一页,审稿工作结束。
总是心情起伏激动到不能入睡,床上翻来覆去一阵又回到桌前扭开灯,把自己看中(看重)的几篇又翻一遍。接下来一周时间,不时就在心里模拟着,到了决审大会当天,在其他「业界高手」的众委员面前要如何发言为这几篇拉票。
习惯上,做完了这些手续,我在决审会议前一周就不再碰那些稿子,直到前一天晚上才再拿出来读一遍,以防自己真的万一看走了眼,隔了一周突然发现物是人非(好在这种情形我至今还没遇到过)。
然后次日,来到决审会议现场,第一轮投票,开票,开始委员们发言(其实更像是攻防),我手中的一枝笔开始匆忙做笔记,准备下一次的发言:不是不是,你们没有看出来其实作者在这里想要说的是……
我真的觉得我们的国会应该派人来观摩我们文学奖会议的程序,看看我们的发言如何节制理性,没有协商交换,三轮投不出结果就投第四轮,没有话说。自己再怎麽不舍其中某篇,最后一定会尊重多数决,没有人掀桌说不玩了。
虽然多数决不是完美的法则,但是因为过程透明公开,委员们的发言与投票纪录都会被检验,所以,在宣布首奖得奖者是……的那一刻,至少我会很骄傲地鼓掌,为得奖者也为自己——我们都打了漂亮的一仗。
今年也是如此。
而我为什麽在这里不谈作品,而要解说我的工作过程呢?因为对我来说,这个过程具有一种仪式性。
《文学——不管创作、阅读或评论——就是信者恒信的一种神秘仪式啊!》
决审不是在分配奖金与名次,他们更重要的工作是应证了这样的仪式经验。几个人坐在这里,向文学的复杂性与完美的可能,坦露出自己类似虔诚的纯粹与坚持。
只是有时候他们的身份是评审,而绝大多数的时候,他们都只是认真的读者而已。
即使没有形式上的一场评审讨论,文学创作与阅读的神秘仪式仍然时时刻刻在进行中,这也就是为什麽我们还在读珍、奥斯汀与卡夫卡,为什麽读完之后我们总有那麽多话想要说,企图把想说的话能说得有道理,更藉此希望听到别人又是什麽看法。
我想,这也是为什麽,还有那麽多的人仍想要创作文学的道理就在此。
那麽,让一切就从相信开始吧。心诚则灵,写作也是。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