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多代不曾居内朝为官,张兄从彭城来,不知在建康城内可有家宅?租住房屋到底有诸多不便,我家还有许多闲置的产业……”
琉璃道,“不劳费心,我家富贵得很,不缺房子住。”
那少年暗想——这却是个大实话,否则博士们何必特地将他的成绩提到优等?
他只是疑惑,彭城张氏已败落许多年,四代内做过最高的官也不过是个县令。子弟能走门路进到国子学也就罢了,怎么也不至于被另眼看待啊。
不想旁边早有人关注他们的对话,听琉璃说自己富贵,立刻便有人插嘴道,“彭城张氏在本朝确实无人居官,倒不知有多大的富贵。”
另一人轻蔑笑道,“刘兄莫非忘了张少匠?”
张少匠正是张贵妃的哥哥张华,因擅长百工事,天子任命他为将作少匠,主管修桥铺路一类外事。他虽没读过多少书,为人办事却很有些能耐。可惜牧羊出身,靠妹妹得宠而改头换面,向来为士族不齿。为跻身上流,张氏一族便自称是彭城张氏的支脉。此事触及士族逆鳞,士人群起而攻之,可惜彭城张氏的族谱散落残缺、久不修缮,天子又有心有袒护。一轮论战打下来,竟然无法证伪。
当然,士林反应过于激烈,以至恨不能杀张华而后快,张华也不敢再提这件事了。
士族引以为恨,为巩固战果,每每拿此事取笑——至少在舆论战中,已坐实了张华冒充华族的跳梁小丑形象。
一提及此事,知道内情的少年们俱都笑了起来。
他们本十分喜欢琉璃,但此刻也不由疑惑起来。张华官居四品,他家子弟确实是能入国子监的。莫非这个张璃当真是……
终于有人试探道,“张兄同张少匠……”
琉璃满脸急红,又恼又羞又恨,额头青筋蹦起,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凭什么要否认?她是一朝公主,她舅舅也是本朝国舅,究竟哪里卑贱了!可她也明白,一旦承认,日后只怕要被全馆排挤了。
她正无措之际,忽见有人排开人群,便如清风徐来,瞬间破开了凝滞沉闷的空气,徐仪的声音不徐不疾,温润如玉,“说起来确实许久不曾拜见令尊,贤弟最近可曾和家中通过音信?”
众人立刻想起,徐仪的父亲刚刚从徐州任上回朝,如今还兼任着徐州刺史,而彭城正是徐州治所。原来张璃竟是彭城本家,那么他们口口声声说张华,确实是在故意恶心人了,也无怪他这么恼火……
便都隐隐有些歉意
然而琉璃因徐思母女的缘故,连带着厌恶徐家。此刻正当羞恼之际,见徐仪上前解围,脱口便道,“干卿何事!”
众人讶异于她的粗鲁蛮横,不由纷纷退了一步。
琉璃自知失言,然而也断不肯在此刻低头认错,越发恶狠狠的瞪回去。
徐仪却只一笑,“临行前长辈切切叮咛,纵然不干我的事,也少不得要多管闲事了。”
秩秩斯干,悠悠南山。他性情沉稳,临事不惊不怒,气度远胜旁人。连旁观的少年们也都觉着他真是英俊高标极了。
琉璃无言以对,登时面红耳赤,一把抓起桌上书卷,转身走人。
徐仪也并不在意,只回头对如意点了点头,让她放心。片刻之后,他就又被众人围住,说笑起来。
如意知道琉璃不喜欢她,故而请徐仪帮琉璃解围。此刻她也并不曾追出去,只遥遥看了一眼,便摊开书本,安静的圈点阅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