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时断时续地下,卫重跪的时间久了,渐渐连日夜都分不清了,只感到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白,刺得眼睛生疼。
他中间可能昏过去一段时间,但只要还有一点意识,年轻人都会挣扎着爬起来,继续毕恭毕敬地跪在雪地上。
他不认为自己有错,但凡有机会,他还是想杀了李重进,可他想要留在女人身边,却不得不将高傲的头颅低下来,向她认这个错。
雪又开始下了,飘飘扬扬的雪花从天空倾洒下来,一顶绢伞突然斜斜地撑到他的头顶。
卫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女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面前,她俯下身,面容还一如昔日般笑意温和。
“我来见见你,”她轻描淡写地说,“毕竟日后就要见不到了。”
年轻人的身子猛地一颤,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景王妃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听说岭南风光秀丽,你没准会喜欢那里。”
她的语气很柔和,她一直都是这样,即使对失去兴趣的玩具,丢弃前也要爱惜地擦拭一下。
“王妃”,卫重哑声唤着她,眸中露出哀求之色,这样一个俊美桀骜的年轻人,卑微地匍匐在女人面前,就像是走投无路的败犬。
景王妃今日的妆扮格外鲜艳繁复,她平庸的五官在浓丽的胭脂点缀下,俨然也流转出了几分媚态,女人的心情不错,于是从袖中掏出了一柄匕首,破例多给下属指了条路,“实在不愿去的话,也别跪了,天气太冷。”
然后她将匕首扔到地上,聘聘婷婷地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头望上一眼。
两个箱子被搬了上来,看下人吃力的模样,分量应是不轻。接着络绎不绝的丫鬟捧着绫罗珠宝等物品过来,不多时,整个厅中都摆满了东西,看上去珠光宝气的。
男人在李府中住了一夜,今天一大早,李二公子便说要设宴招待他,等来等去,快到中午了,少年才姗姗来迟,男人诚惶诚恐地起了身,迎上前去。
上次见面时还倨傲任性的少年,突然变得谦和有礼起来,他再三向男人致歉,解释说是要给妻子喂药,这才耽误了时间。
“苏兄救了拙荆的性命,从此便是在下的恩人,”寒暄了几句后,李重进指了指厅中的一众器物,“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李二公子口中说得谦虚,其实心中颇为肉疼,他先前将手里的营生全变卖了,后来陆陆续续又开了几个铺子,但规模远不如昔日,只好将当初拉到临霜院里的诸多珍藏一口气全摆了出来。
他是真心诚意想要感激这个叫做苏定远的男人,对方救了屠春,等于也救了他的一条命。
“公子太客气了,”男人连忙推辞道,“当初如果不是您把能救方小姐的药送给下官,方大人也不会……”
苏定远顿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李重进似乎很忌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便不再往下说了。
男人不提这件事还好,说了之后,饶是李二公子平日里蔑视鬼神,此时也不禁感慨冥冥天意中的巧合,倘若不是屠春一心想要救方静的性命,他根本不会大费周章,借着男人的手送上救命的药,然而正是这一举动,让苏定远在得知李府出了事后,能够仗义地赶过来,最终将自己妻子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
男人再三推辞,李重进皱起眉,语气中隐约有了些不快,“难道这些东西入不了苏兄的眼?”
少年自认为这份谢礼并不寒碜,然而苏定远确实看起来不太满意,男人迟疑了一会儿,见李重进都有些恼火了,才吞吞吐吐地说,“公子如果愿意割爱的话,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男人的脸微微红了,他在阵前厮杀时面不改色,提起少女的名字时,却突然犹如情窦初开般羞涩起来,“下官仰慕解忧姑娘,想要聘她为妻,还请公子成全。”
李重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你要娶解忧?”
苏定远以为他不舍得,男人一直遮遮掩掩的,这时候语气则坚定起来,“公子如果愿意将解忧嫁给下官,日后如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定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提到解忧,李二公子脸上浮现厌弃之色,看在苏定远救了屠春的份上,他耐着性子地劝道,“一个奴籍的丫头,苏兄拿去寻个乐子就够了,哪能真的娶回去,那岂不是遭人笑话?”
“解忧姑娘聪明美貌,下官一心倾慕她,为何不能娶她为妻?”苏定远很认真地向少年解释,他说话的语速很慢,稍微一快,就显得磕磕巴巴的,“再说了,听说尊夫人出身不高,是个屠户的女儿……”
他没有轻蔑屠春的意思,只是想拿她出来说明,情之所至,和人的出身是没有关系的,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完,原本风度翩翩的李二公子忽然间变了脸色。
李重进微扬起脸,他看着苏定远,清浅的眼眸犹如凝在深渊中的寒冰,显得冷酷而暴戾,“你救了春儿一命,所以这次不和你计较,下次苏大人再言辞失礼,就别怪在下不讲情面了。”
男人刚想说话,只见李二公子怒气冲冲地挥袖而去,厅外的琉璃马摆件兴许是碍了少年的眼,被他随手推到地上,碎了一地的琉璃渣子。
苏定远自觉失言,他哪里想到李重进看起来浪荡不羁,百无禁忌的,居然受不住别人说自己妻子一句话,甚至对方还根本没有什么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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