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已经换过许多奶娘了,据说窦氏在生小儿子时伤了身子,以至于无法亲自照料他,于是忍痛将幼子全权托付到奶娘的手中。
而襁褓中婴儿分外难伺候,本来就像不足月的小奶猫般吊着一口气,还终日啼哭不止,过来照顾的奶娘们心里纷纷害怕起来,唯恐这贵人家的小公子在自己手里没了,于是一个两个的,没干上几日,都找着理由请辞了。
唯有这个红珠,自幼就是苦惯了的,也没有什么退路,便咬着牙一门心思地伺候下去,她衣不解带地守在李二公子身边,最后居然把这个病恹恹的婴儿带大了。
“她脾气很好,或者说,实在是太好了,”李重进停顿了片刻,然后接着说道,他目光幽深,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女,不知是不是从她的身上窥见了故人的影子。
屠春不禁腹诽道,倘若不是个性子软的,也的确在李二公子身边呆不长久。少女又暗暗在心中算了算,李嘉行是在宣平十五年的春天及第的,而李二公子则是在次年冬天出生的。生这个小儿子时,窦氏多半是身子亏损得不轻,此后的十多年中,尽管李嘉行难得地没有纳妾,她却一直再无所出。
屠春不知道李二公子究竟是在用怎么样的心情回忆这些往事,少年的漠然像是茫茫大雪,将他心中细微的情绪都一一覆盖了。
提起红珠时,他语气冷漠而嘲讽,时不时要夹杂几句“人软弱点不可怕,可怕的是脑子也糊涂”之类的论断,然而等到提起这女子的死因时,少年的声音忽然一下子低沉了下去。
“有些事,我是直到她死后才知道的,”他握住屠春的手,淡淡地说,“所以我说她蠢,她本来用不着那样委屈。”
那是个很年轻的寡妇,在夫家受气惯了,到了李府中,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可怜模样。
府里那些做粗活的男人们总喜欢撩拨她,因为这女子无依无靠,欺负了也就欺负了,她性子怯懦,没胆也没脸跑到主子们面前哭诉。
“等她有了身孕,还糊里糊涂的,以为那个人一定会娶她,”李重进冷笑了一下,“无媒苟合,这哪里是要娶她的架势,亏得她还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
于是那个六岁的孩子气急了,恐吓了她两句,然后这女子当夜就跳了井。她一辈子过得窝窝囊囊,唯有这一次绝然,就是对待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简短地讲完了红珠的故事,少年也就沉默了下来,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就淡忘了这些过往,然而如今再提起来,胸口仍然觉得憋闷。
这个目不识丁的女人用温柔与包容陪伴他长大,然后又用死亡终结了他的童年。
李重进始终不明白,他以为自己性子是坏了些,但毕竟是为她好的,为什么她宁可去相信一个诱哄她珠胎暗结的男人,甚至到了以死明志的地步?
那个男人许诺给了她什么,名分?富贵?还是那缥缈虚无的所谓情爱……
她又为什么一定要义无反顾地去寻死,难道自己的那几句话,当真把她逼到了那种地步?
“那么,夫君今夜到这里来,是为了查明红珠的死因吗?”屠春终于耐不住这漫长的寂静,月色太荒凉,少年脸上的神色又太阴森,吓得她怯怯地开口问。
“她是投井自尽的,”以为屠春没有听清方才故事的结局,李重进又重复了一遍,他心中始终怨气难消,恨恨道,“是她自找的。”
然而少女没有那么通透的心思,懵懂地拆穿了他的口是心非,“可要不是发现那支金钗不是红珠的,咱们也不会半夜跑过来啊?”
她兴致勃勃地替他分析起来,对于这件事,她实在是好奇疑惑太久了,“你看,这里距离临霜院那么远,院子又是锁住的,红珠真要是伤心绝望极了,难道还会大费周折翻墙进来,再投井死了?”
“再说了,院子既然是锁住的,怎么会这么快发现她死到这里了?”
李重进打断了她的话,少年疑惑地问,“是谁告诉你,这院子那时是锁住的?”
他告诉屠春,“这里一直没有住人,等到红珠死了后,娘才在门上挂了锁。”
屠春一时语塞,她总不能告诉少年,这是我在当你大嫂的时候,听你哥哥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