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五指,跟地上的垃圾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就连原住民女清洁工看到她,也是受惊了一样说道:“哎呀,您别捡了,真是太罪过了,您这么美,怎么能做这样低贱的事情呢?”
白欣对这个原住民妇女温婉一笑,丝毫没有被垃圾的肮脏和腐臭影响,说道:“这不是低贱的工作,您是这学校里值得被尊重和感恩的人啊,没有您,这校园哪里会那么整洁干净呢?”
张恩龄看到白欣在捡垃圾,有些发愣了。脸色再次胀红了起来,然后唯唯诺诺地启齿道:“白同学,那个,之前我并不是有意……”
白欣并不看他,还在捡垃圾,不过却说道:“我也觉得你不是有意的。”
张恩龄似乎松了一口气,虽然自己未来可能在学校里变成一只人人喊打的老鼠,但是至少白欣并不恼恨他。
两人帮着把垃圾收拾完,清洁工千恩万谢。两人到附近的水龙头边去洗手,张恩龄不敢多一句话,甚至不敢多看旁边的女孩子一眼。
白欣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开口打破沉默道:“你是工学院的吧。”
张恩龄回答:“是的,只是成绩垫底。”
白欣问道:“听说你写文章很厉害,文学系的主任要你转专业,你怎么不转呢?”
张恩龄又回答:“我来大唐就是为了学强国之法的,舞文弄墨这些,救不了大清国,只有学会造机器,造枪炮,才能救国。”
旋即,他又发现自己这番话的不妥当。显然大清的主要敌人就是大唐了,而导致清国国势大衰,甚至连皇帝都被抓走、侮辱的,正式面前少女的父亲。张恩龄更加局促无措了。
白欣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什么的,她只是微微笑了笑。父亲白南的宏愿她是一清二楚的,即便她不怎么了解白南的工作细节,但是白南谋划夺取清国,让大唐夺取华夏人的祖地,很多人都清楚的。
白欣问:“你家里人是朝廷的官儿吗?”
张恩龄摇头:“家徒四壁,只有二亩薄田。家父耕读一生,并未吃过皇粮。”
白欣又道:“那朝廷的大官们都想着怎么把那大清国的银子往家里输送,那皇帝也是想着怎么保住他们满洲人的江山,你一个普通小民,什么都不是,硬要把这么大的担子往自己肩上挑。”
张恩龄有些羞恼,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果人人都顺了你们唐人,人人都甘愿做亡国奴,那这国家的脊梁骨就断了。”
白欣似乎很喜欢打击这个书生,她笑着道:“当年满洲人从关外杀进中原的时候,怎么没几个你这样的人要去保国家的脊梁骨?最后膝盖一弯,头发一剃,做了所谓的清人。要说你们有脊梁骨,恐怕在一百多年前已经断了。而你来大唐也就三四年了吧,你眼睛不瞎,会自己看,这个国家里九成九都是当初的清人,他们在大洋那一头的时候,脊梁骨是断的,为什么来了北美脊梁骨又直起来了呢?”
这又是个无比诛心的问题,张恩龄可以反驳,但是他又清楚自己的反驳即便逻辑是没问题的,道理肯定站不住。当年不是没有身死赴国难的人,可是绝大部分所谓诗书礼乐传家,讲礼法道德的,确实如白欣所说,膝盖一弯,头发一剃,继续过日子。满人杀了个人头滚滚,自然就服了,回过头来又喊大清才是正统。
如今清国衰落了,大唐起于异域,但却是正经的汉人。虽说习俗教养已经全然不同,但是比起满人剃发易服那一套,基本上是大哥不笑二哥。唐人在清国,不杀人劫掠,做生意的做生意,治病救人的治病救人,传道授业的传道授业,端的是比满清像话。
张恩龄呆在洛杉矶三年,唐人过得是什么日子都看在眼中,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触动呢?
最后,他只是道:“可是那毕竟是我的国家,我生下来就是清人。”
白欣似乎很乐于这种改变别人观念的事情,她直视对方的眼睛说:“人有积弊恶习,也总是用类似的借口搪塞自己的。我生下来就是这样,所以就不用改了。可是真的是这样的吗?我生下来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需要学习。清国的百姓生下来就是要受官僚地主剥削,所以不需要拯救。我父亲这一生都在跟你做一样的事情,只是他从一开始就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做。他要救的是我们华夏整个民族,要让所有的华夏人,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勤劳智慧者得成功,善良仁爱者得尊重,圣贤绝学得以发扬继承。你问一问你自己,你要救国,救的究竟是什么国,又该如何救国。这国家,仅仅是大清二字?你要的仅仅是一个名字?想必不是吧,那么这个问题就回归到了,究竟什么是国?你要救的国,是救一群趴在亿万黎民头上吸血、还要他们做牛马猪羊的满清贵族?或者压榨欺辱百姓,却满口仁义道德却寡廉鲜耻的那些腐儒、官僚与地主?还是你要救的国,是那三万万只是为了生存而艰难挣扎的百姓?”
张恩龄满头大汗,他想不到这个平日里仰慕的女子,居然有如此锋利的言辞,使他居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受自己的秀才父亲从小灌输的忠君报国思想,可是从来没穷究事情的本质。他不是笨人,相反是极为聪明的人。清国是什么样,唐国是什么样,一目了然。他生长起来乡下,见过多少不平之事,哪怕就是自己家,也不是没有受过官府的欺压,被村中的地主恶霸折辱过。
他的老父要他出人头地,光耀门楣,还不是盯着那顶乌纱帽背后的金钱和权势。曾经的书生们,考取功名者,有几个真的是为了救国救民,还不是自己和家族的荣华富贵,不叫自己成为被欺压的一方。
在那个社会中,不想做被欺压的人,只能做欺压别人的人。这是张父对儿子的期许,要想成就这一切,就得符合那套社会规范,要讲仁义道德,要会写八股文章,更要忠君爱国。
可这是不是张恩龄自己所描绘的东西呢?
他红着脸低着头,手指在不安地搓动着,他茫然了,于是开始回想。想着自己当初踏上远去大洋彼岸轮船之时的初心。他不太记得老父当时说了什么了,记得清楚的是因为考上洛都大学留学生名额,拿到了一笔奖学金,带回家里时,老父捧着那一堆金币久久不能放手的模样。
他记得村中邻人破产饥饿时的窘迫,记得官府兵丁强蛮的样子,记得太多太多。他不确定自己老父的愿望究竟是什么,也不确定自己从小悬梁刺股学到的道理寄望于自己成为怎样的人。他看着眼神清澈,身上却沾着一点灰尘的少女,知道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跟着自己的心去行动。
是啊,我是要救国,救这个悲惨的国家,救那些悲惨的人们,不是去做那甘愿陪葬的忠犬,不是去做那作威作福的老爷。抛开那些繁文缛节和礼教包装,我所要的是最原始的君子道。
君子道是什么道?
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有仁爱人,有知教人,有勇救人。
此为君子道。
白欣看着这个家伙,当他抬眼再与自己对视的一刹那,那抹光亮让她心里触动了一下。
那光亮她极为熟悉,因为那是她父亲眼中曾独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