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片树丛里,监视外面的官道。
二更左右,徐础赶来,走到妻子身边,贴耳小声道:“如何?”
“别来烦我。”张释清抓住丈夫的手,拽他一同坐在草地上,“一个时辰前跑过去一队败兵,没发现这里。”
两人并肩而坐,小声交谈,不远处传来几声窃笑,张释清严厉地咳了一声,笑声立即消失。
皓月西落,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所有人都闭上嘴,警惕地望向数十步以外的官道,夜色太深,只能看到一条黑黢黢的阴影。
没过多久,一队人马驰过,谷口诸人稍稍松了口气,可是没等他们真正放松,那队人马又调头回来,这次明确无误停在谷中。
队伍中有人道:“好像就是这里,应该是荒废了,可以暂避一时。”
张释清握紧刀柄。
入谷的小径上尽是杂草与荆棘,外面的人黑暗中不辨真假,以为全是生长出来的,走不几步就有人道:“是不是记错了?这里好像没有路。”
“别管道路了,先将陛下扶过来……”
徐础与张释清互视一眼,都不知道这位“陛下”是哪一位。
一人站在路边,厉声道:“我不用人扶,咱们不逃也不躲了,就在这里等候追兵,战个痛快!”
“陛下……”
“胆怯者自己离开,不要留在我身边。”
没有人走,一共五十几人,大多骑马横在道路上,人人手持长槊,另有五六人站在路边,围绕“陛下”,“陛下”显然身负重伤,粗重的喘息声能传到隐藏者的耳中。
“军师何在?”
“陛下,我在这里。”一个高大的身影绕到“陛下”身前。
“你看我只剩将士数十人,可还能夺得天下?”
“陛下一时不察,小受挫折,回朝重整旗鼓,又得雄兵百万,何言只剩将士数十?”
“哈哈,说得好,我又不是第一次打败仗。”
“请陛下勉力上马,此地既然不可藏身,不宜久留。”
“陛下”却没有动,“这里真是思过谷?”
“看着有点像,但是……我也拿不太准。”
“当初你与徐础就在这里论道?”
“是。”军师回答得有些勉强。
徐础与张释清又互视一眼,他早已猜出外面的人是谁,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到,还是有些意外。
宁抱关三年前称皇帝,国号为吴,一度曾有机会平定天下,却连遭群雄背叛,于是南征北讨,时胜时负,却在邺城大败,身边只剩几十名将士。
“他还是比军师厉害些。”宁抱关道。
军师寇道孤没有吱声。
“徐础不是神仙,经常犯错,但他正确的时候,必有奇效,想当初,我就是听他献计,才建起第一支吴军,辗转来到江东。军师的好主意不少,但是没有一件能与之相提并论。”
“徐础善用奇谋,其心不正,其术亦不正,因此早早死于乱军之中,自作自受,陛下何以怀念此人?”
张释清闻言大怒,挺身要出去,被徐础紧紧拉住,好一会她才冷静下来。
“我不是怀念此人,我是觉得……觉得肯定在哪里出了错,才会功败垂成,我看不出错在哪里,你也看不出来……”
寇道孤声音稍显严厉,“陛下很快就能东山再起,怎会‘功败垂成’?请陛下上马前往海边,从那里乘船南返,淮、吴两地百姓必然倾城出迎。”
“吴州不论,淮人也会迎我?”
“盛家无能,淮民久受其苦,幸得陛下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他们思念陛下如儿童思念父母。”
“呵呵,军师……真会说话。”宁抱关走向坐骑,试了两次都没上去。
寇道孤上前,“我帮陛下一把。”
“我是马上皇帝,不需要搀扶。”宁抱关拒绝接受帮助,硬撑着翻身上马,看向自己的卫兵,长笑道:“好,比我最惨时剩下的人还要多些,可惜,当年的同伴都已不在……”
宁抱关身形一晃,从马上栽下来,众人大惊,可就在此时,远处又传来马蹄声,显然是追兵赶上来了。
宁抱关推开搀扶者,起身道:“以攻代守方为上策,众儿郎与我一同击退这股追兵,再走……再走不迟……啊……”
宁抱关叫了一声,慢慢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寇道孤高声道:“我不忍见陛下受辱,因此助他升天,尔等若要尽忠,就去迎战追兵,若无此意,各自逃亡吧,吴皇龙体在此,没人会追你们。”
卫兵们稍一犹豫,这时候如果有人动手,他们会将寇道孤乱刃分尸,可是马蹄声越来越急,第一个做出的反应的人不是杀寇道孤,而是调头纵马逃走,其他人于是跟下,只剩不到十人留下,却不是为了报仇。
“皇帝已死,他的头颅可以领赏……”留下的一人跳下马,丢掉长槊,拔出刀来,其他人也都照做。
寇道孤不敢阻拦,让到一边,静候追兵,在他身后,兵卒们正在分解“龙体”。